你说情到深处人怎能不孤独

十六

“我先介绍一下，”史叔全见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年轻人都热切地盯着对方而又似乎觉得场合不对而一言不发，不得不首先开口。他指向马六，马六见他的手指向自己，似乎有些局促，但也没说什么。

“这位你认识的，是我儿子。”

啊？

扎尔耶觉得自己好像梦还没醒。

是了，方才中了失魂香昏睡的时候，做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怪梦，又是在隋州城外迷路，双人轻功失败掉到井里，结果井里都是酒，马六醉得不省人事；又是在君山剿匪，结果土匪头头居然是丐帮孙长老，马六为了保全师父名节只好委身加入土匪队伍；又是自己生气离家出走，马六追到半道路边涌上一大群野狗，然后他棒打狗头天下无狗打得不亦乐乎，居然忘记了追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让人哭笑不得。

于是便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大戏。

史叔全继续道：“马六嘛，显然不是个正经名字。我本名秦逍，他自然也是姓秦，单名一个涯字。”

扎尔耶淡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开始思索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醒，还不如前面几个有趣呢。

秦涯不知为何满脸通红低下头去，道：“我、我也是才知道…”

秦逍继续道：“你是明教隐月阁七阁主中排行老七的扎尔耶。这是你我都知道的。”

秦涯：“隐月阁？那是什么？”

秦逍没理会，继续道：“接下来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

扎尔耶的内心毫无波澜，暗暗赞叹这个梦竟颇具曲折性。

“想必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一些端倪。你记忆受损的时候收留你的那位师父，也就是涯儿的师父，其实是你早就认识的人。他本名方淮，在约莫二十年前也是明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你当时正是小辈弟子中的翘楚，年龄最小却天赋异禀，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却也因此遭人嫉恨，你父母早亡，无人相护，只有这个方淮将你视若己出，处处袒护。但不久后他因故叛离明教，用诈死的法子骗过明教众人，到中原来隐姓埋名地当起了教书先生。”

听到这里，扎尔耶不禁心中一凛：虽然早就觉得有师父与自己儿时相识的教中长辈有些相似，但他认定早在二十年前他便他死在了大漠，所以一直认为只是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人罢了，怎知会听到今天这些？即使如此，也还是将信将疑，脸上的表情却终于认真了起来。

秦逍默默看在眼里，续道：“方淮来到中原，与我相识，成为了生死之交。他武艺不精，却常常自找麻烦，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有个住处，又开起孤儿院，四处捡些孩子回来养。那也没什么的，我曾想给他说门亲事，正儿八经地养个自己的孩子，他却又不肯。”

秦涯听到此处已是红了双眼，喃喃道：“师父他……确是将我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秦逍：“我后来陷入了一些麻烦事，涯儿还年幼，跟着我难免要受牵连，便暗中将他托给了方淮。为避人耳目，经过了许多人之手将涯儿丢弃，方淮再去捡回。此后一别经年，常常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虽然每次都能捡回性命，去找方淮却是万万不能，因此竟不知涯儿入了丐帮，方淮也一病不起…”

说着他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续道：“直到数月前，我处境稍安，便去信问方淮近况，没想立刻收到了他的回信，才知他已经不行了……”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声，“他去了其中一个捡回的孩子那里，却意外遇见了你。他立时认出了你便是当年那个受他照顾的孩子，发觉你失却了记忆，他便将你带回住处。

“他看出了你服饰上的标识，疑心你加入了隐月阁，本想等你记忆恢复再慢慢问你，怎奈身体支撑不住，他知道时候要到了，这才让涯儿赶去，将你托付于他，又匆匆写信告知我你的事情。

“当时我正想方设法逃过众多杀手追捕，收到这信时已过了月余。便从丐帮的兄弟那里打听涯儿的消息，这才赶来扬州。”

扎尔耶在心里默默地消化这些信息，只见秦涯膛目结舌，显得比自己惊讶得多，想必对这些事也是方才知道。只听他喃喃地说：“我只道自己是个孤儿……你…那我娘呢？”

秦逍脸色暗沉，道：“她走了很久了，那个小佛便是她随身之物，也是你幼时最喜爱的玩物。”

秦涯低头不语，两手放在桌下，微微发颤。

扎尔耶自幼便没见过父母，体会不到秦涯这种得而复失的心情，也无暇去体会，心中满满的都是疑问与悲切，忍不住问道：“淮叔信上说了什么？”

他问完这句话，秦逍表情已恢复如常，一双叫人看不透的双眼注视着他，这种注目让他莫名有些背脊发凉。

半晌他才开口道：“他说你本性良善，不适合干这种人命买卖，希望我帮你回归正途。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怎样做才好，所以就来与你直说了。”

“……”

“另外，我个人还希望，你和涯儿能跟我和方淮一样，做过命的兄弟。”

秦涯听到这句脸上一红，抬起头盯着自己刚认识的爹，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扎尔耶也一时反应不及，接不上话。

秦逍脸上又风云变色，露出爽朗亲切的邻家大叔的笑容：“我觉得你俩很像我们，哈哈哈，我看涯儿惦记你惦记得不得了，便替他开了这个口。还有，你带着你的部下追得我成天心惊胆战，夜不能眠，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还有些道理，也正好让我的日子好过点。”说毕哈哈大笑。

秦涯的脸更是红到了耳朵根，慌乱道：“没、没有！阿七你别听他胡说。”

扎尔耶觉得自己一定是梦还没醒，但心里又涌起一丝丝甜意。虽然觉得他后面几句话一定是在嘲讽自己，但也几乎想要当场答应。

原本他进入隐月阁的直接原因就是方淮的“死”，如今阁内的氛围日益让他厌烦才远走中原，现在又知道了方淮死前的心愿，似乎真的没有再坚持待在隐月阁的理由了。